本本魚

银河里一坛骨灰

「文逸」丝路

  「文逸」丝路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2.

静寂在生长,我却像一株病苗任由她圈揽。我想是我对命运的神经太敏感,在内心驻地倾塌之前,在落子之前,理智已经将我叫醒。

  

“母亲。”我这样开口,展露出尖刺。

  

唐诗逸表情没变,无波澜的神色显现出一种过分的体面来。即使她的手此刻正越界地覆上她继女的脸颊,拇指抚过鸦青的眼圈,是烫的,烫得我差点就要仓皇而逃。

  

可是没有,她按下我肩膀,又将我囿于她身前,解谜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,因为她只叮嘱下一句:“好好休息...”

  

“文文。”

  

梦靥一旦埋下,在此后无数个夜晚重叠,梦的尾声都是唐诗逸念下这两个字,她嗓音清冷,尾音很淡,以直截了当不容我拒绝的语气,却在情欲之上,再浇把火。

  

可是唐诗逸似乎从来不懂何为懊恼,她的情绪里永远刻画着笑意,步步引诱我沉沦。无意间触碰的指尖,合照时揽过腰身的手臂和餐桌下被勾住的脚趾,我在事后心惊,却转念得知,这一切皆由我默许。

  

出于某种自证,我回到人群,沉沦于夜场,带不同的女孩回家,当着唐诗逸的面接wen。恶劣地,妄想撕破她向来冷静自持的外皮,最好痛斥我的不堪,以一种具象的痛好将我们彼此割裂开,连同着我不lun的渴望一起。

  

割裂开吧。

  

可是没有,她只是轻描淡写过我的伎俩,这时候才显示出她作为母亲的关切来。在身侧女人抱怨着我的不专心时,她才会从对面沙发里幽幽地抬头,对视那轻飘飘的一眼,却好像要将我灵魂都生剥。

  

我意识到这完了。

  

  

03.

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月我没再回过家,全心意泡在乐队里,在毕业前的校庆上,我们会做第一场开场演出。

  

邀请函只有一张,我给了唐诗逸。

  

她接过只随便看了一眼后就丢在一边,将我这一个月的准备踩得一文不值,唐诗逸语气里分明显露不出半分兴趣,她问我。

  

“你们小孩的东西我去做什么?”

  

穷追不舍地。

  

“你没有心上人吗?”

  

“还是太多?选不出来?”

  

像一只振翅的蝶,沾染着血斑,每一次扇动,就会有一次破碎。

  

自尊一点点啃噬着我的神经,她在逼着我犯错,逼着我在这心上人的问句之后再念出她的名字来。我死死咬住下唇,可脚步却一步也退不得。

  

唐诗逸朝我勾勾手指,“除非你...”她有意停顿,拉扯住我纤细的神经。

  

我鬼迷心窍地蹲到她面前,惴惴不安地凝神,呼吸交缠,只差一吻的空隙,我听见她声音在说:“求求我。”

  

吻是下意识地,可惜没有意料之中的柔软,她一只手指阻隔在这吻之间,唐诗逸脸上带着稀疏的笑意,是她被取悦到的神态。

  

“我会去的。”

  

她坐直身子,再把那邀请函仔仔细细地看一遍,我忍下脚底的酥麻去仰头看她,带着种被戏耍的恼意,心里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

04.

这场演出并不能用成功来界定,唐诗逸没有来,像是一句话缺少了宾语,要主语能再如何倾诉衷肠。

  

只是我还不肯落败,仍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,可惜无果。走神的这一刻,聚光灯恍然自头顶倾泻而下,像一道冷剑,将幻想与现实硬生生劈成两个世界。

  

如果这是唐诗逸的手段,我定会亲自为她奉上高明的头衔。伴奏声起,我却第一声弹的就是错弦。

  

可惜这并不是该沮丧的时候,我只能伪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演出后同队友如常庆功喝酒,听着她们无意在我耳边落下的失误的打趣。

  

队友A问我,弹错的时候在想什么。

  

在想什么?——在想我爽约的母亲,这刻薄的念头转瞬即逝,使我没法再报以如常的微笑。灯光能掩饰慌张神色,嘈杂的音乐也吞盖过来电铃声。我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将手机摁下关机,摇摇头说,没想什么。

  

推杯换盏过几轮后,我独身坐在沙发一角点烟,眼前只聚焦了这一点星火。没人会乐意在此时打扰,除了唐诗逸。

  

她来得当然不算悄无声息,因为伴随她一同到来的还有包厢内霎时哑然的氛围。在落座之前,她只径直走近夺过我的烟,然后放在自己唇边猛吸一口,可惜明显学艺不精,烟气熏过她眼圈,人也被呛到要落泪,这是我没料到的。

  

身份倒置般,我正想抬手去夺,可那点烟头星火却好像流星拖尾般降落,眼见就要落在她米色长裙之上。唐诗逸没动,只怀着缄默盯着我看,她神色分明不见半分慌张。这是试探,可惜在我看破之前,她人已经顺着我手臂方向靠过来,不偏不倚地就倒在臂弯里。

  

“有意思吗?”

  

我垂下头看她,眼神像幽深的潭,轻掠过她唇角高翘的扬起,替她扫去烟灰,声音很低,却带着刺。

  

“有意思啊,你心软了不是吗?”

  

她总是料到的太多,甚至多于我自己。在队友的注视下,唐诗逸双手揽过我脖颈,指尖交叉在后,接下来的动作是不言而喻,我却没来由地心头一紧。

  

于是我错开视线,只稍稍侧头,就与她的吻擦肩而过。下一步是将她拦腰抱起,很难想象这般强取豪夺的剧情在周遭人眼里如何上演,我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,先走了。并无几分风度的主角,本想让暧昧点到为止,却弄巧成拙。

  

唐诗逸的目的已经达到,却还不饶人。她安然享受着这个怀抱,不安分的手点过我鼻尖,再到唇角,声音里带着笑,听不出几分真心。

  

“那里没有人认识我,为什么躲开?”

  

晚风吹拂过,将噪杂都阻却,我同她并肩在路边站着,紧抿着唇,没多少开口的意思。

  

唐诗逸轻叹一声,“还在生气?”

  

这句话太轻描淡写,让我不由绷紧了脊背。她的歉意只浮在表面,欲言又止后,剩下更多的情绪都被无声隐匿,留白太多,好像连错都分担了我一半。

“你骗了我,唐诗逸。”

  

我第一次这样念她名字,像有一团火从身体深处燃起,顺着每一根血管就要引燃。她好像永远都对,永远保持着得体,以至于我连错都不忍向她怪罪。像一盏剔透的白色瓷器,永远高立在展台之上,永远清醒,永远旁观着沉沦。

  

雁渡寒潭,雁过潭而不留影,一句无意惊动大概就是唐诗逸最大的诚意了。我自以为看得透彻,再抬头不服输地同她对视,带着些恃宠而骄的任性。

  

唐诗逸保持着静默,她眉宇间闪过挣扎,可是戏剧化已经上演,这夜也不会如此快的消融,她需要给出一个解释,这点,她避无可避。

  

“我没有骗你...”她不擅长作这样的立场,开口的嗓音自然生涩。

  

“我到的时候你们的表演已经结束了,再剩下的时间,我都在找你。”

  

我听见海水拍打沙滩的浪潮声,听见唐诗逸的声音,却像是阳光暴晒下快要蒸发的水渍,稍纵即逝地。我从没有在某一刻意识到自己的恶劣,相比之下,我总是更爱自己,唐诗逸连这点都看破。

  

我以自我为中心,断定这是唐诗逸的一场计谋,自陷在非黑即白的世界,过程中连一丝解释的余地都不留给她。

  

“你的脸...”

  

这是原因——我躲避她的目光,躲避过唐诗逸精致妆容下也盖不住的右半边脸的手印。她迟到的原因就摆在我面前,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就已初见端倪,是我故意视而不见,同她周旋着幼稚的惩罚大人的游戏。

  

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异样,她当然不是失约的对象,是我硬要将这头衔为她冠名,好换回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。我不认错,只以先发制人的姿态逼迫她向我低头。

  

唐诗逸拉过我的手,贴到那手印之上,她的眼睛清澈明亮,带着某种无奈与温柔的神色,落下一声微弱的息叹。

  

她默认了我心中某种猜想,皱眉的片刻不忍短暂的难以察觉。她的声音好轻,像一片羽毛,却轻易将我压得透不过气来。

  

“熟悉吗?这是你父亲的手印。”

  

我感受到身体的温度迅速被剥离体外,只因这是段隐疾,是我难以启齿的,不幸的句点,交融进血和肉里,留下一道道暗红可怖不见人的痂。

  

好在唐诗逸只是点到为止,报复我不是她的目的,所以她只是拉过我的手,那样自然的十指相扣,她同我说。

  

这不怪你,我们回家,好不好?

  

  

05.

小时候我会看琼瑶,看那么多关山难越,覆水难收,当爱与恨的表演太强烈,就会让观众下意识把遗憾都当做常态。

  

当遗憾接踵而至,紧接着便会重叠成不幸。从九岁时父母破碎的婚姻起,早已摇摇欲坠的危楼,终于在土崩瓦解的那一刻展露出可怖的真实来。

  

母亲发疯地咒怨,将她的不幸全部归于我。不是男孩,是女孩。可同父亲与家庭抗争的第九年,还是以她的失败告终。她苦心经营的婚姻,只是因为我不合时宜地诞生而最终沦为悲剧。

  

她精神似乎不太好了,我也只能从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到她再婚的消息。我总在于心不忍,为了最初的那几年的温情。作为母亲,她并非全然怨恨我,在我出生的伊始,她有短暂地给予过我爱,尽管后来我意识到这只是她用于抗争的某种方式。

  

总好过于恨或者冷漠吧,父亲将手机交于我,这是继离别后我第一次听到她声音。命运再度将他们捆绑,是以母亲的纠缠不休为绳索,得知他再婚后,她要的不过是财产,像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,话也放得很满。

  

她说,这都是你们欠我的,凭什么你不是男孩却要我承担后果,都是因为你,是你毁了我的一切。因为你的存在,带给了我们所有人不幸!

  

幼年溯回的蛊咒,形成某种不可抗力。

  

这一个月里,父亲都忙于这场难缠的官司之中,自然不是法律程序上的,而是他陷于对我母亲的某种愧意里,无法抽身。可是他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,我的母亲更是一场积怨,没有人能承担住她积压二十几年的怒火。

  

我的父亲显然高估了他自己,所以才会在即将开庭的前两天来一场酩酊大醉。当他回家看到唐诗逸,那时候的她即将出门,只是一瞬的错认,他的巴掌已经落了下去。

  

这一掌已足够他清醒,看着如蝶零落的那道身影,我的父亲像无数懦弱的男人一样,选择了逃避。

  

我不要这样。

  

昏暗的房间只留了盏台灯,该怪夜里情爱太容易发酵吗,分明我是在同唐诗逸讲述着过去,却很唐突地,附了一吻在她脸颊。

  

还不等我为这一刻的冲动而懊恼,唐诗逸率先打破了寂静,她的兴致明显高于我,掰过我的肩膀,长腿一跨就将我轻易压在身下。床头台灯掉落,掷地发出一声响,盖过了那一瞬的心跳。

  

她幽深的眼底好像攒着浓雾,笑意自然不见底,她满意的盯着我面上片刻渲染的桃色,左手摩挲过我耳廓,这动作让我受尽了蛊惑,于是我开口得也太直白:“我想吻你。”

  

乖巧地像个学生妹,唐诗逸被我逗笑,捏捏我耳垂,她指尖太烫,烫得我浑身发麻。

  

“酒醒了没?”

  

  (①放评论)

  

“说真的,你是不是在婚礼上就看上我了,对我一见钟情?”

  

唐诗逸伸过一只手来垫在我头下作枕,我是被掏空的躯干,只有借着她的话说下去,像在贪婪的逞能,要证明闻到花香的时刻,是她先爱上我的那一刻。

  

可惜她声音迟迟未来,疲乏也不留我清醒,酒精发挥作用,我只觉得眼皮都不听使唤就要阖下。在黑暗来临之前,唐诗逸似乎落下一声轻叹,有些话她不该说,本该掐断,可她还是开口。

  

她说,“爱并不难,文文,难的是相守,这世上总有太多变故,而我在寻找永恒。”

  

似乎是为的安定下我浮沉的心脏,她的话太深奥,垂头望过来的眼神也太悲切,好像要淹没过我。可我却在这其中找到一种荒谬的安全感,她太像一尾蝶,美丽,却又那样忧郁,好像随时就要消逝。

  

我掀开沉重的眼皮,迟缓的抬臂,低声呢喃着,不知道在应声什么,“会的...”

  

我不懂唐诗逸,或者说是不能全然懂得她。可是我没有回头路,也不会回头,我踏上这条无人的丝路,站在烟尘燎过的边疆之境,以身涉险着背德的情爱。看不到未来,却只拥有着此刻,此刻何不是永恒呢?

  

“我不会变,唐诗逸,我们都不会变。”

  

  

06.

有人说灾痛的来临都只是一瞬间的,我曾对这句话嗤之以鼻,怎么听都觉得太冷血。

  

可是当我真正地被一通电话带到冰冷的警局,悲剧带来的沉痛好像确实只在我心上停留了一瞬,以至于在见到警局门口的唐诗逸时,她那样郑重地紧握着我的手,头一回在我面前显露出无措的神情来,我甚至还有调笑她的心情。

  

车祸,父母双亡,尸体已经打捞。

  

警察又为我复述了一遍电话里的内容,我却只表现出一副冷静到麻木的姿态来。

  

在单独笔录的过程中,我看见那段路段监控的画面,父亲的轿车横冲直撞过跨江大桥,在一团灰烟中下坠,最后在波涛江水之中偃旗息鼓。

  

在坠江之前,画面里明显是两人争执方向盘的场景,这是太低级的交通错误,却葬送了我父母的生命。似乎连警察都觉得这太不应该,他问我是否可能知晓他们争吵的理由。

  

我只说不知道,脑海里却想起唐诗逸脸颊上的红印,紧接着同警察叙述起他们悲剧般的婚姻。关于他们离婚很久了,关于再见只是为了细分财产,关于他们相似的坏脾气,却唯独没有提到同样作为悲剧的我——他们婚姻的结晶。

  

笔录的最后,警察只同情的撇过我一眼,提醒我可以尽快安置葬礼。我默然点点头,出门的一刻,却迎面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  

唐诗逸的手从我后背向上紧紧握住我的肩膀,她低头同我耳语,是沉声的安慰。她说没事的,都过去了,我会处理。像一剂镇定,两滴泪迅速滑落、沿着皮肤滑下,流入她和我脸颊的隙中。

  

我双臂紧环在她的腰侧,像抓住最后一颗稻草。我在强撑之中干涸,在渴望,只有她能为我枯槁腐烂的灵魂赐予一丝慰藉。

  

葬礼安排的很快,我站在唐诗逸身侧一一接受过亲友的慰问,在静默的人群之中同唐诗逸大方的十指相扣。透过苍白的皮肤,他们自然只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。

  

只是他们不知道,我是那样虔诚地在内心祈求着父母的灵魂能够上天堂,最好以原谅我的不lun为前提。

  

没有电影场景里的下雨天,没有眼泪,这场葬礼只是在一片肃穆之中走向散场。我盯着墓碑下簇拥着的白色花束,紧紧握住唐诗逸的手。

  

我无法开口,我只有唐诗逸了,好像唯恐不幸会在某一刻提前到来一般。我坚信我死后定会在地狱里万劫不复,就像坚信母亲一语成谶的那句我会带给他们不幸。

  

这是我预想过的代价,倘若还要更沉重——我也不会逃跑,即使粉身碎骨。

  

  

07.

手机里收到一条简讯,来自唐诗逸的,她问我今年的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来。我回复冬天,冬天就会来。

  

距离那场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四个月,我成了队友口中的叛徒,成了她们眼中风光出任集团总裁的名利走狗。少了吉他手,乐队被迫解散,我没有解释原因,甚至没有说一句抱歉,只是哑声背上这罪人的称号,再强撑起精神,面对公司里虎视眈眈的股东们。

  

我没有金融的天分,也没有足够的野心,纸飞机飞到怎样的高度才足以让人仰视,即使知晓它必然降落。伪装太难,也太辛苦,何况我根本不会起飞。所以我只是躺在唐诗逸怀里喃喃地问道,“他会不会恨我?”

  

一手经营的公司,却被自己不成器的女儿拱手让人,像是要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。

  

唐诗逸叠上我落在她腰间的手,笑意微不可闻。她回答我,却更像是答非所问,她说:“不会,处决权永远属于你。”

  

“那你呢?”

  

我在她的怀中微微仰头,处决权属于我,那你呢?

结果唐诗逸只是笑容更为舒展,与我不落地的情感遥相呼应,她缓缓开口,我的灵魂便寻得归宿。

  

她说,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处决。

  

今年冬天就是期限。我用这一年时间物色好适合接手公司的老前辈,在股东大会上转让了股份,用可以享尽余生的财富换得脱身。驱车回家的路上便收到唐诗逸的简讯,她发问的神情实在太烂漫,让我坏心思地将今天,修改成难以捉摸的冬天。

  

推开客厅的门,首先扰乱感官的是一阵香,我不懂香,但唐诗逸懂。她说记忆可以篡改,但感官不可以,唐诗逸让我永远难忘她,就像难忘这一种香。

  

这香叫茶岭,唐诗逸可以完完整整的说出它的前中后调,她念那些花名的时候,浪漫得好像在表白。已经深秋,下个星期就要入冬,她却还是这样不设防,侧卧在沙发上沉眠,毛毯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地,似乎连冬天都觉得为难是否该到来。

  

我脱下风衣,躺在她身侧,握住唐诗逸的手肘将她圈入怀中,逼仄的沙发间升起暧昧的氛围。

  

“今天这么早回来?”

  

似乎是被我吵醒,唐诗逸的嗓音还带着哑,在我怀中翻了个身,然后臂弯就攀附上来绕过我腰身。

  

“想去哪里看雪?”

  

没有前因后果的,我的唇落在她额头,自她的嘴角滑向下颚。唐诗逸只稍稍仰头,湿漉漉的睡气未褪的一双眼这样看过来,我便丧失思考的能力。

  

“我们出国好不好?”

  

唐诗逸的唇贴在我脸颊,这是嘉奖,眼神也在邀请,我手指插入她的发丝,落一个情意缠绵的吻,余着chuan息,我轻轻应声。

  

“好。”

  

  

08.

目的地定在拉普兰,是芬兰最北边的一处小镇。它的四分之三都在北极圈内,在国内已然十一月的当下,自然赶不上第一场雪。

  

在拉普兰停留的这几个月,时间好像都滞缓了,天地只有黑白这两种颜色。唐诗逸偏挑了明红色,一辆有些年份的菲亚特,好像穿梭在冰天雪地里一抹不知死活的焰火。

  

事实上确实不知死活,我们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开,路上基本看不见人,没有当地人引导,我们经常误入丛林,然后自暴自弃地在开足了暖气的车里看电影,等待极光升起。

  

可惜公路在拉普兰并不常见,雪势太大,总是会一不小心就迷失方向,或者直接断了方向。就有一次,我们曾在无人问津的公路上待了一整天,车载广播里播报着大雪预警,已然被困的我直接拨通热线,声线滑稽地抱怨:“You said it too late!”随之挂断电话后,和唐诗逸笑倒在一起。

  

拉普兰并不大,会有工人定时清理公路,大概在雪停之后。要多久?几个小时,或者一天,我们坐到了后座,唐诗逸的脸上还挂着红晕,大概是暖气升高,有些缺氧。

  

“你挂那么快,谁来救我们啊!”

  

“最快也得等雪停,在那之前,我们就做一对雪地鸳鸯,怎么样?”

  

我挑眉看着她,懒懒地伸个懒腰,垂下来的手自然的就搭到了唐诗逸的肩上。

  

(②放评论)

  

  

09.

一直在拉普兰待到二月,再回到国内时已然是一片春意盎然。回国之后我们并不常出门,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沙发上度过,盖同一条毛毯,看一部部文艺电影。

  

不过我并不爱看这些,总会在电影中途就沉沉睡去,唯独有一次,我醒来后见着的是唐诗逸一双红肿的眼。

  

电影里穿红舞鞋的芭蕾舞演员,扮演的角色在台上奉献了最后一刻生命。我已了然,旁观着唐诗逸,旁观着她眼角静默的泪水,好像这是她很少有脆弱的时刻。

  

于是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,要回去跳舞吗?

  

戏剧的序章便就在此开展,当年唐诗逸因伤痛暂别舞坛,此后第二年嫁与我父亲后便算是基本同事业告别了。如今已然是第五年,唐诗逸终于跨过了那道无形的明暗线,又回到了剧场。

  

也在那之后的某一天,我接到了乐队队友的电话。彼时我正在剧院彩排台下当个观众,电话里传来队友的抱歉,几乎快要被乐声盖过。

  

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,我回归了乐队,忙碌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一阵恍惚,好像这才是我和唐诗逸应该过的生活。而倘若真是如此,我们根本不会相遇。

  

歌舞剧演出那天,台下一整年的辛苦,唐诗逸终于如愿扮演了一只轻盈的蝶。她是命定的主角,是乱世中的佳人,是红尘之中的祸水,是每一寸身形的舒展,是行云流水。

  

最后她着一袭白衣,搭配上不相符的浓妆,在舞剧谢幕时站在人群中央同观众鞠躬。她红唇的痕迹遗落在指尖,飞吻作抛物状散至场席,欢呼的声势浩荡落在耳畔,便无人知晓她的爱意到底归属何处。

  

好在,旁人也不必知晓。

  

不必知晓人前的首席此刻正同我在车厢之中缠绵,不必知晓我的户口已悄然落在她的名下。一纸无血缘的证件将我们牵扯在一起,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。

  

我属于她。

  

这样也好,我没有问过唐诗逸舞台和我她会选择什么,就像我从来没有开口那句“结婚吧”。选择的背后势必是割舍,我以为我懂得唐诗逸,所以从不将难题抛与她。

  

我沉溺于幸福之中,总想着当下便好。却忘了那场浅薄的,浮于表面的,被搁置的闹剧总该上演,总该将我,将我们拉下不该属于的天堂。

  

  

10.

我在趋近父亲房间的时候屏息,往日紧闭的房间门敞开着,床边是破碎的香水瓶,和如一株枯木残絮般的唐诗逸。

  

她此刻完全呈现出一副落败的姿态,刺鼻的香水味自我踏入客厅时便察觉。记忆实在太久远,以至于我视线首先担忧地落在唐诗逸可能被玻璃划破的指尖。

  

我拾起她垂在地上的一只手,细长的指便交叉落于她掌心,“地上凉...”只是这关切的话戛然而止,因为唐诗逸的另一只手中,正紧握着个有些老旧的手机。

  

“先起来好不好?”只是一瞬的停顿,我把话接着说下去,可手心处却升起细密的汗,有什么即将在我们之间崩塌,无可避免的。

  

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。”

  

唐诗逸坐在地板上没动,抬头视线幽幽地望过来,这是开端,我却无法同她对视。

  

“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?所以都是在和我演戏?你在报复我,你早就知道是我害死了你的父母是不是!于文文你告诉我!”

  

她抬起雾蒙蒙的眼,手机在开口的那一瞬被猛摔在地,像是为这终于上演的闹剧叫了一声好。我的思绪都黏连在一起,事情远比我想象地要坏的多,这坏的程度,轻而易举地扼住我的喉咙,让我吐不出一个字。

  

所以唐诗逸更加认定了她的猜想,她在矜贵的王座上被惊动,雨水淋湿她孱弱的翅膀。

  

“你要瞒我多久?你要瞒你自己多久?于文文,你早该告诉我的,如果你恨我,你本可以逃离我的...”

“我没有想逃...”可是这句话太心虚太微不足道了,我该怎样说,怎样挽回一段支零破碎?

  

当年在警局一方小小的笔录室,警察在最后递于我一个手机,他口里说的是我父亲最后的遗物,可这手机的主人,分明是唐诗逸。

  

我不动声色的接过,可却连同着灵魂都在颤抖,甚至还没有时间梳理这手机的来历,便落入唐诗逸的怀抱。两幅冰冷的身躯,我将手机悄然放入口袋,以泪水回抱她。

  

那一瞬间这世界好像停止喧闹,黑暗还是道德都与我无关,我的世界只剩她的心跳,一声、两声,我想我那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。

  

可是我真的做出选择了吗?那午夜梦回时候为什么总会有两道身影挥之不去,他们怨恨的神情,咒骂的声音,我是不幸的源头,他们一遍遍替我温习。

那唐诗逸呢?她也一同沾染了吗?是她将我虚无的,空荡荡的心脏注满滚烫的鲜血,是她的爱,让我背上骂名,将恨都轻易地抛之脑后。

  

是爱吗?我颤抖着双唇,视线同她平视,“如果我说我爱你呢?唐诗逸,究竟是我们谁想要逃?”

  

这个夜晚似乎熄灭了,已是初春,可无端的冷风还是刺得我生疼,疼得禁不住落泪。

  

“这个手机为什么最后一刻会在我父亲的身边,那场车祸的真相到底是什么?唐诗逸,你敢说你他妈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想过后果,没想过和我父亲离婚,然后摆脱这个家,摆脱我!”

  

我的眼尾低垂着,身体里好像生长出了藤蔓,带着利落的尖刺,痛戳进身体每一处角落。我的目光里透露着残忍,将话说到不可收场的地步,在这一刻忘记了我们是彼此深爱着的爱人,只记得这是她亲手点燃的硝烟。

  

我要赢,不能输。

  

在这场博弈中处于弱势的无疑是唐诗逸,我目睹着她的脸色逐渐苍白,目睹着她被我的话刺痛到满目疮痍,同时认定了这便是真相,血淋淋的,被我们埋进秘密里,不敢戳破的真相。

  

“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...我没想让他们死的,可是好像太晚了...”唐诗逸眼中透露出脆弱,而后似乎是一片冰冷,她似乎决心拾起破碎的自尊,想要抽身,便悄无声息地收回落在我手心的那只手,“我说过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处决,话已至此,那就...”

  

“唐诗逸,你敢!”我败下阵来,我想一定是我误判了,我总是误判,否则怎么会在理智走失的那一刻认为唐诗逸是弱势呢?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拿捏过我的软肋,我却连听她说分开的勇气都没有。弱势好像从来只可能是我,是跟在她身后乞乞求怜的我。

  

“你说过你要一直陪我的...”

  

“你摆脱不了我的,四年前是这样,四年后也是。”

“唐诗逸,我只有你了...”

  

我将唐诗逸拉进怀抱,一如那天般冰冷的体温。泪水可否浸透她的衣角,可否浸透进她心底,我已然将自尊碾碎送到唐诗逸面前了,连同着我无处所依的灵魂,早就在她那里了。

  

我还是说出口,我只有你了,唐诗逸。

  

我只有你了。

  

  

11.

唐诗逸问我想知道故事的真相吗,要从我们的相识说起。

  

她因为伤痛而不得不离开剧场,在遇见我父亲之前,她生命里只有舞蹈,从没有想过要结婚。只是这并不是什么美满的两情相悦的爱情故事,而是源自于一场强迫。

  

事后父亲问唐诗逸需要什么补救措施,他咬定唐诗逸为了事业不会主动开口毁了自己,所以便以高位者的姿态,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支票。

  

只是他的动作太缓太慢,似乎在刻意炫耀着底气。梳妆清理过的唐诗逸好似恢复如常,她敏然而警觉地指着父亲钱包里的照片,轻轻开口。

  

“那是你的女儿吗?”

  

尽管愕然唐诗逸会这样开口,但他还是点点头,可唐诗逸下一句便是。

  

“和我结婚吧。”

  

不给我父亲任何反驳的机会,她的嗓音残忍而冰冷,像一块生了锈的重金属。

  

“不然我一定会送你去坐牢,哪怕赔上我的一切。”

  

再接下来的故事便是他们的婚礼,是我和唐诗逸的第一场相遇。所以她会那样轻而易举地认出我,走到我身边,挑拨地夺过我的烟,伪装出幸福的神情,却已然步步都是对我的勾引。

  

便不难理解她是那样持之以恒地维持着母亲的形象,故意让我撞见她同父亲欢爱的场景,故意与我触碰,掌控着我的情肠爱骨。

  

她步步为营,只是为了报复我的父亲,以我的沉沦来给他沉痛一击。可是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轨迹的呢?

  

比如校庆那天,她是真的找了我一整个下午。在承袭了我父亲的一场暴怒之后,忍着疼痛小心遮去那红肿的手印,迎着盛夏,同样刺痛她的还有我干脆关机的电话。

  

那时候的她报复的气焰还剩多少呢?否则唐诗逸怎么不干脆等在我迟早会回去的家里,维持着脆弱的场面,等待我当场和我的父亲撕破脸,再在盛怒之中揭破我们母女之间隐秘的关系便好。

  

她没有这样,甚至好像忘记了报复的念头,还要我主动揭穿她伪装不过的伤痛。可是惩罚只降临了一瞬间,在我即将坠落地狱,唯恐唐诗逸也沾染上我的不幸的时刻,她又拉了我一把,带着不忍,索性与我共沉沦。

  

只因她说,我们回家。

  

只因她这样说,寥寥几句我便将心交付与她,未曾考虑过这场蓄意接近里她有几分真心,唐诗逸大概也没想过,孰是孰非或许她自己早也看不清了。

  

她说她喜欢我,在情欲最盛的时候。她说要追求永恒的时候,脑海里想过的却是独身站在舞台中央的她自己。只是她稍稍侧身,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,好像被搅散的一滩镜花水月,听见我不知所云地应声。

  

听见那句,我们都不会变,她似乎笑了一声,却不知道在笑谁。

  

错过了最佳报复我父亲的时机,唐诗逸好像连行动的感官都迟钝了,她在犹豫之中,更是错过了准备和我父亲同一部手机的时机。

  

在父亲准备出发同我母亲谈判的那日,唐诗逸还是行动了。她悄无声息地扣留了父亲的手机在身边,却把自己的手机设置了定时播放,连上了车上的蓝牙,放在车座一侧。

  

唐诗逸确实没想过真正致我父母于死地,可命运的车轮竟会如此巧合。语音播放的时候,他们的车子正开上跨江大桥,语音里是唐诗逸的声音,她伪装出甜腻的嗓音,好似沉溺在婚姻之中的少女。

  

她说,我听说你们家一直想要个男孩,我不想生怎么办?

  

父亲怎么会识破她的骗局,还以为得到了宽恕,深情地中套许诺,不生便不生。

  

那语气,俨然逼疯了我为此执念了二十几年的母亲,方向盘在争执中被夺去,车辆也失控地撞向栏杆,然后是坠江,等待定然来不及的救援。

  

唐诗逸想过坦白,就像她原先预想的那样,只是在我父母之间造一场争执,等到他们的谈判结束后,她会和我的父亲离婚,然后回到剧院。报复不成便自认倒霉,在彻底沦陷之前,她决定拎清这一切,决定从中抽身。

  

可是该感谢天意吗,她的报复实在太成功,证据被销毁的干净,这场灾祸也被认定成交通事故,唯一可能的人证,也早已成了她的裙下之臣。

  

这场不伦,好像容不得她再说不了,她算半个始作俑者,要再丢下父母双亡的我,未免太过绝情。

  

半真半假的许诺过那么多,唐诗逸最后却只记得在墓碑之前,在亲友散场后,唯独留下了我们。

  

我问她,“我们会幸福吗?”这自问自答般的问话,像描述一场早已枯败的梦境。

  

“会的。”

  

可是唐诗逸还是这样说,十指紧扣住微弱的相亲,只有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深藏着各自的秘密。她还尚存着一丝清醒,说这话的时候,也是真心的在向上天索求着所谓——幸福。

  

  

12.

在这夜里,有曾被我们视为珍贵的东西在破碎,却又无声息地在眼泪之中溶解重构。

  

唐诗逸的掌心托住我的腰身,将我抱起,我的双腿便自然地分挂在她胯骨两侧。她的头埋在我颈间,眼神同这夜一般空寂。

  

“你知道《红菱艳》的结局吗?穿着红舞鞋的佩吉抛弃爱人选择了舞蹈,等到剧终时她才贪心的发现,她选错了。”

  

“她想要反悔,再重回爱人身边,可是命运太公平,只允许她二选一...”

  

唐诗逸突然噤声,她指尖的力度像一片羽毛,从我的脸颊滑至耳廓,最后柔柔地拖住我后颈,唇瓣贴在我的锁骨。

  

“后来呢?”

  

“后来她死了。”

  

她的嗓音压的很低,像是在恐吓我一般,我低头吻过她的发顶,笑得很轻。

  

“那你选了什么?”

  

“我选了你。”

  

她的话好坚定,几个字就好像阐述了过往的那些爱恨,从来只有她有这权利,宣布我们的故事剧终落幕。

  

“谁让你这样可怜,你只有我了。”

  

以前怎么没发现,唐诗逸真的好小气,最擅长握着主动权同我虚张声势地争个输赢。可是我也太容易知足了吧,竟然连一点同她计较的力气都没有。

  

“你不怪我吗...”借着夜色,唐诗逸怯生生的开口,沙哑又试探。

  

爱与恨好像并不冲突,这也正是唐诗逸所担忧的,她在这些年里饱受过爱,才更不安于秘密袒露后的落差。伪装的嚣张气焰已烟消云散,她面对我的神情太小心翼翼,等待我的处决。

  

“忘掉那些无关紧要,就当我们的故事,是从你对我一见钟情开始。”我低头,以细碎无声的吻阻断了她的泪。

  

我们在伤痛里拥抱爱,可过程总有千丝万缕的阻碍,唯恐因此将爱人推远,我们才总是心软,三步一回头。

  

爱总讲究一些天时地利,可倘若真要重新开始,我大抵还会做一条跳出温室的鱼,受尽唐诗逸的诱蛊,再到她身边。

  

好在我们没有回头路,故事也都有个结局,哪怕我们这路的尽头,只剩下开至悬崖边的赤裸爱意,哪怕在世俗之下,做一对怪物。

  

我们也要最登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-END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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